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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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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晚,祈知麟夢見了小時候。

記憶從熟悉的場景中勾勒出來,清晰重現。

那是祈知麟被祈自鋒以“整日惹事生非,不知好歹”為由送到了鄉下菀瓊休閑的地方,祈知麟正一肚子不痛快,鼓著腮向菀瓊告狀。

祈知麟和祈自鋒的關系還沒那麽糟糕。

祈知麟雙手搭在菀瓊的搖椅旁,撅著嘴:“我爸說我和吳潤致就知道搗亂,我們根本沒碰他書房的花瓶,偏偏花瓶自己碎了。他根本沒看見我門打碎,硬要說是我們的錯,還把我送到這麽偏僻的地方……”祈知麟後面的聲音變小:“萬一是我哥打碎的呢,我爸就是冤枉人。”

“奶奶,我媽什麽時候來呀,打個電話讓她來接我吧!”

菀瓊悠悠搖動手中的扇子,睜開了眼:“哦呦,小Apple,嫌奶奶這裏偏僻,不願意見奶奶呀,剛來就要走?”

祈知麟癟嘴:“那也不是,我也想奶奶了,但是我爸不能老冤枉人啊!”

菀瓊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怎麽,沒提要給自己那個洋媳婦打電話的事情,拉著祈知麟,拿扇子給氣得不行的祈知麟邊扇風邊道:“對哦,你爸怎麽這麽過分,我必須要打電話講他!”

祈知麟舟車勞頓,又一直生氣,聽見有人做主精神氣撇了下去,困得睜不開眼睛,被保姆安置好,臨閉眼還扯著菀瓊的袖子囑咐:“奶奶,別忘了打電話說我爸,讓他,不要冤枉人。”

菀瓊把祈知麟白白的手塞回床上:“哦呦哦呦,睡吧睡吧,我現在就去打。”

她關上門,把藤扇遞給保姆,坐回椅子上長長嘆氣。

傭人拿來了手機,祈自鋒的聲音響起:“……媽。”

菀瓊:“服了你哦,好端端的,找個好點的理由送知麟來不好嗎?偏偏,偏偏說人家打碎你的花瓶。你那花瓶早就碎嘍。”

菀瓊:“你就說讓他來看看我不就行啦?!”

祈自鋒:“……這兩個月已經來看你十多回了,該換個理由了。”

祈自鋒:“還有,這次要呆的時間長一些。”

菀瓊和祈自鋒都沈默了。

菀瓊瞥見別墅院外,一縷炊煙飄起來,燃了平凡家庭的溫情,間隙中聽見孩童追逐的笑聲。

菀瓊:“……哦呦,病得這麽嚴重。虎毒還不食子,她不可能做到那個地步。”

祈自鋒:“……我也是這麽想的,但是……先這樣吧。”

菀瓊掛了電話,起身推開門,朝外面望了望。

菀瓊是個頗知名的藝術家,年少時采風相中了這村子的風景,祈知麟的爺爺投其所好在這風景之中建了一棟獨樹一幟的別墅,是自然之中的唯美點綴。

不過只是當時,村子人口變多了,大家的房子建著建著就挨在了一起,等祈知麟的爺爺過世,菀瓊哀思來此,見狀大吃一驚。

周邊左一戶右一戶,將別墅圍堵,意境之中添了雜亂的人氣,倒也是將菀瓊從一人哀思中拉回了家長裏短的現實。

於是菀瓊就在這裏住下了。

旁人對她好奇,淳樸倒也有禮,相安無事還能走走串門,還挺和諧。

她那搖椅和藤扇就是隔壁小隋送的,夏天躺在搖椅上,在別墅露臺吹著晚風喝茶,菀瓊舒坦得會瞇起眼睛。

哎呦,真是怎麽辦好呢。

菀瓊踱著步。

本以為兒女不用操心,自己就在搖椅上舒坦思念丈夫,日子便也過去了。

沒想到洋媳婦抑郁得嚴重,手都伸到孫子生命上了。

偏偏小孫子還愛粘著她母親。

菀瓊思索著,一聲大笑把她拉回來,她瞧了瞧小隋家,邁步走了過去。

*

祈知麟一睜眼,天都黑了。

他想叫王伯,但含著濕潤泥土的空氣飄進肺裏,讓他回憶起自己已經到了鄉下菀瓊住的地方。

祈知麟癟了癟嘴。

睡了這麽一會,他脖子僵得厲害。

掀開被子正要坐起來,祈知麟才發現不對勁,他往床邊一瞥,頭發豎了起來:“誰!”

“你是誰?!”

“出去!”

床邊一個泥鰍黑小孩,坐在他床邊的小木凳上,拄著臉瞧他,漆黑的眼仁一點點從下往上瞟,動了動鼻子身子往後一縮,被祈知麟吼得嚇了一跳。

“我,我是歪芽,奶奶說可以找你來玩,所以我……”

祈知麟沒理會黑泥鰍小孩,大聲道:“秋姨,秋姨!”

他叫著保姆,跑了出來:“我房間裏有個怪小孩!”

秋姨聽見聲音在門外迎過來:“知麟呀,那是來找你玩的小朋友呀!”

祈知麟:“什麽?”他眼睛一秒都不想給身後出來的泥鰍。

歪芽感受到了祈知麟的不喜歡,低著頭蹭著步子走出來,捏著手站在角落裏。

祈知麟憋了半天,噔噔噔下樓,去找菀瓊。

菀瓊正在澆花,祈知麟腳步急匆匆地走道她身邊,拉了拉菀瓊衣角,示意他有話要說。

菀瓊看了眼追出來的秋姨和不知道該不該過來的歪芽。

祈知麟用手擋住他們的視線,在菀瓊耳邊快速道:“我不要泥鰍小孩玩。奶奶你告訴他回去。”

菀瓊放下澆水壺,也學著祈知麟的樣子,攏住嘴在祈知麟耳邊道:“不行呀,人家是來找你的,奶奶說了不算。”

祈知麟放下踮起的腳,睫毛扇了一下:“那我讓他不要再來找我。”

菀瓊沒拉他,又撿起水壺:“哎呀,可憐呀,沒有一個人和他玩,長到這麽大多難過呀,哎呦呦……”

祈知麟腳步停了。

菀瓊一直手背在身後,朝秋姨扇了扇,秋姨點點頭,連忙跟著菀瓊,兩個人悄悄上樓了。

歪芽在一樓門口,低著頭扣手。他看著鞋尖的臟印,把腳從別墅的潔白地磚上移了出來。

黑,真的很黑嗎?

黑泥鰍……可是他最討厭泥鰍了。

歪芽沒動,是菀瓊奶奶邀請他來的,他不知道現在該不該走。

不過他確實比那個小孩黑了很多。那個城裏來的小孩,菀瓊奶奶的孫子,睡覺的時候就白的像棉花,現在走在外面簡直白得發光。

像他坐在他爸三輪電動車上,伸頭看見的那個反光的後視鏡。

那如果他不願意和自己玩得話——————媽媽囑咐他,要有禮貌,不要亂碰別人家的東西。

那也禮貌得說一聲再見。

可是他不太敢,怎麽辦?

歪芽糾結了一會兒,顴骨上都泛了紅,一雙黑亮的小皮鞋停在眼前。

“餵,你,你叫歪芽?”

祈知麟打量穿著布褂子,鞋子臟臟的歪芽,皺了皺鼻子:“去哪玩?”

歪芽擡頭,張著嘴,活像泥鰍在河面喘氣:“什麽?”

祈知麟擰著眉毛:“不是要去玩嗎?去哪裏?”

這裏他都不熟悉,只能問這個小泥鰍。

歪芽反應了一會,突然蹦了過來:“你要和我出去玩?太好啦!我們出去玩嘍!”歪芽熱乎乎的手就抓上了祈知麟的小臂,隔著雪白的立領紗紡小襯衫,祈知麟都能感受到泥鰍小孩手心黏糊糊的汗。

“說話就說話!別碰我!”

歪芽訕訕退後,他不敢像推搡村子其他小孩一樣去和祈知麟互動,高興之後又拘謹起來,詢問祈知麟:“你,你想去哪玩啊?”

祈知麟沒好氣:“我今天剛來,我哪知道。”

“哦,”歪芽大而黑的眼睛轉了一圈,想到了地方:“那我領你去我家。”

祈知麟小聲嘀咕:“你家,你家有什麽好玩的……”

他擡頭要跟菀瓊打個招呼,菀瓊早就沒了身影。

祈知麟:“……”

他撣了撣歪芽摸過的地方,雖然沒說話,動作是十足的嫌棄,屈尊降貴道:“走吧。”

歪芽覷他:“哦。”一點點看他黑亮的小皮鞋走出純白的漂亮的房子,踏進他家後院。

歪芽年紀還小,掩飾不住好奇:“你叫什麽呀?”

祈知麟沒看他:“我奶沒告訴你?”

歪芽搖搖頭。

“祈知麟。”

歪芽眼睛欻就亮了:“哪個麟呀?是麒麟西瓜的麟嗎?”

祈知麟:“什麽麒麟西瓜,是麒麟的麟?”

歪芽:“那是麒麟西瓜的麟嗎?”他手背抹了下臉:“麒麟西瓜可甜了,和你一樣,長得也好看。”

祈知麟:“我當然長得好看。”

他背著手不再走在歪芽前面,等了歪芽幾步:“來你家了,玩什麽?”

他雖然昂著下巴,倒也是好奇的打量著歪芽家,不大但收拾的很整齊,此時沒人,仍舊留著溫馨的氛圍。祈知麟撅撅嘴,突然就看這個泥鰍小子更不順眼了。

歪芽撅著屁股掏出兩個小鏟子,咧嘴笑了下:“我爸媽不在,我們去挖西瓜。”

祈知麟看一眼外面的大太陽:“你說什麽?”

他看著歪芽一張傻臉:“挖西瓜?!”

最後祈知麟還是跟歪芽去了後院。

歪芽興致勃勃,翹著眉梢沖祈知麟比劃他的工具,剛比劃了兩下,嘴角就落了下來。

祈知麟的小皮鞋落了土,他正偷偷甩,臭著一張臉四下看,和這堆著木頭飄著灰的小後院格格不入。

城裏小孩還是在別墅裏更合適。

歪芽覺得有點愧疚,他拉城裏小孩過來,就像把一根牛奶冰棍插進了土裏。

他反思了一下,拿過祈知麟手裏的小鏟子:“你,你先坐著,我挖西瓜給你吃。”

祈知麟早想走了,聽見這話走回了屋子門前的陰影裏,旁邊有小木凳,但他沒坐,抱著手臂後背挺得直直的,看著歪芽拿著小鏟子揮揮揮,兩下把瓜藤斬落,咧著嘴抱著西瓜過來了。

“看!”

他人還小,西瓜又很大,趕上他滴溜圓兒的肚皮,還沒走兩步,西瓜“啪”摔地上,裂了。

祈知麟連忙後跳幾步,避開飛濺的西瓜,而歪芽傻了:“哎呀!我的麒麟西瓜!”

他匆匆去撿,還安慰祈知麟,以為他被嚇到了:“沒事的,還可以吃!”

誰,誰要吃這不幹不凈的西瓜!

歪芽撿起來完整的半個,跑進了屋裏,他翻出來一個機器,兩下把西瓜瓤挖出來,倒進去。

又找來兩個長長的塑料杯,站在木凳上,把機器榨好的西瓜汁“噸噸噸”倒了進去,靈活地從木凳上翻下來。

祈知麟目瞪口呆:“你……”

歪芽打開洗黑的碗櫃,掏了掏,沒夠到,把腦袋也鉆進去,半晌如獲至寶一般抓住兩根吸管,分別插到塑料杯裏,遞給祈知麟:“給,喝吧!”

祈知麟:“……我不喝。”

歪芽漆黑的眼仁轉向他:“可甜了。”

這根本不是甜不甜的問題,這西瓜剛才還在地上……

祈知麟還沒說什麽歪芽已經喝了一大口,舒爽的眼睛都瞇了起來:“麒麟西瓜,真的很甜啊!”

祈知麟看著那根吸管,活像看見了蟑螂,眉毛緊緊皺在一起。

那天,歪芽領他看了小溪,稻田,小青蛙。

還有哈密瓜,喇叭花,別墅後面燕子窩,還有村莊的柴火垛。

祈知麟的雪紡小襯衫臟了一塊一塊,而那杯西瓜汁,直到他回別墅,也沒喝一口。

第二天壞了,被秋姨倒掉了。

祈知麟恍然睜眼,突然就想喝一杯西瓜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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